在房产中介假扮AI客服,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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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如今,随着技术的发展,许多面向消费者的企业都推出了 AI 智能客服功能。但殊不知,有些 AI 智能客服背后其实还有人工的全方位支持。

在房产中介假扮AI客服,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图片来源:Getty/Guardian Design

初识 Brenda:假扮成人类的聊天机器人

招聘人员性格开朗,是一位拥有英语专业硕士学位的女士,她之前曾做过独立书商。“你拥有英语专业硕士学位,这一背景与我们这个岗位的要求非常匹配,是比较理想的人选之一。”她对我说。提供这一岗位的是一家在房地产领域提供人工智能产品的公司,他们开发了一款名叫 Brenda 的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它可以回答有关公寓房源的任何问题。Brenda 聊天机器人已被一家为地产经纪开发软件的大公司收购,美国各地现在有数以千计的地产商都在使用 Brenda 聊天机器人,让它参与到日常的工作之中。

据招聘人员,Brenda 与人沟通的能力非常强大,它能够应答如流,以至于大多数跟它交流过的人都不知道它是机器人。

但像所有的对话式人工智能一样,它也有缺点。例如,跟它交流过程中使用习语俗语的时候,它理解起来就很困难,对于超出房地产领域范畴的问题也处理得不好。为了弥补这一缺陷,该公司正在招募一个其称作“操作员”的团队。

操作员需要每天 24 小时保持对 Brenda 的关注,一旦它无法正常与人沟通并提供有关服务时,操作员就必须介入,同时还需要模仿 Brenda 的言语方式。理想状态下,如果人工介入并接替 Brenda 提供服务后,对话另一端的客户不会意识到已经换了人,或者他们甚至一开始都不知道跟他们对话的是一个聊天机器人。由于 Brenda 在使用机器学习来改进其应对和回答内容,因此,它也会学习并掌握操作员的语言模式,并逐渐把其语言模式融入到自己的语言中。

当时是 2019 年春。那个时候,我刚完成创意写作专业的学习,手上没有多余的资金,还要交房租,所以我急需一份工作。我向招聘人员发送了我的简历。在几轮电话面试过后,公司就开始安排我参加岗前培训,并观看了 45 分钟的有关公平住房法案相关的 PPT 演示。

我初步计算了一下,操作员每小时时薪为 25 美元,每周工作时间为 15 至 30 小时,具体取决于他们在每周轮班抽签中的幸运程度。但这还不足以让我支付房租,不过,我当时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于是,我收拾好东西,搬回了家,和父母一起居住在新泽西州(New Jersey)。

公司一共招募了近 60 名操作员,大多数人都是拥有艺术创作硕士学位的诗人和作家,另外也有表演研究和比较文学领域的博士生。除此之外,还有少数歌剧演员,很显然,他们也非常适合来模仿聊天机器人。

我们都在协作沟通软件 Slack 的一个频道上开会。大家非常活跃,表现和善。在我们中间还有几位高级操作员,他们同时兼任轮班主管一职。每天当我们在线上报道时,他们中的一人就会用营地长官似的问候语来欢迎我们。他们会说,“早上好,可爱的 Brenda!”在他们的信息下方,还会自动弹出许多个可以让你做出回应的 emoji 表情符号。

入职后不到几个星期,我的词汇量就迅速增加。设施、联排别墅、入住管理费……很多词都完全在我的认知范围外。例如,我以前没有听说过“场外租赁专员”这个词,而这正是 Brenda 聊天机器人为自己设定的称呼,我现在也在频繁使用这个词。然而,最重要的新词汇莫过于“意向者”(prospect),这个词是我们对潜在租户的简称。公司之所以开发 Brenda,其目的就在于让更多的意向者前来实地看房参观,并最终将更多的意向者变成租户。

通常情况下,与 Brenda 聊天机器人展开沟通对话的方式是这样的:意向者在线上房源平台看中了某个公寓,他们根据详情页上提供的联系方式拨打电话,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电话号码就是一个套路。电话响了一阵子后,一直没有人接听他们的电话。最后,一个言语热情而又气喘吁吁的女士会在电话另一端回答说,“对不起,我没能及时接听您的电话。我们也可以在线沟通。”随后电话就会自动挂断。五分钟后,意向者就会收到一条短信。

你好,我是 Parc Mosaic 公司的 Brenda。请问您目前对哪套房比较感兴趣?

如果你给 Brenda 回了信息,它也会继续答复。你可以向它询问租金、水电、停车位以及房间大小等问题,如果你想租住的公寓已经出租出去,它还会向你推荐附近可租的单元。不过,Brenda 却会想方设法让意向者去实地看房。无论谈话内容是什么,它都会回到同样的话题上。“让我来帮您预约一个时间看房吧。”它会对意向者说,“您看什么时候方便呢?”

如果你试图给 Brenda 回拨电话,它不会接听。相反,它会找各种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能接听电话。但说实话,这些借口一个比一个更糟糕。“我现在无法使用这个电话来接听电话,”它可能会解释说,“但我可以通过短信答复您。”如果意向者继续尝试拨打电话的话,它可能会简短地回应称,“对不起,我没能及时接听您的电话。”此后,无论你重拨多少次,它都会不厌其烦地念叨这句话。

通常情况下,租赁办公室中的电话铃声总是会不断响起。经纪人在工作日的大部分时间也都在与意向者沟通,具体沟通过程中,意向者所提出的一连串问题基本上都大同小异。但有了 Brenda 的帮助,却很少有电话铃响,经纪人也得以有时间去处理其他任务。更值得一提的是,Brenda 比最勤奋的人类经纪人还更有效率,它可以在瞬间对照庞大的房产信息数据库,在处理信息方面比任何使用键盘的经纪人还要快。它甚至可以全天不休,无论是工作日还是节假日,都可以接听意向者的电话。当经纪人每天早上来到办公室时,他们的陪同看房日程安排都一目了然,Brenda 就像是夜间的精灵一样。

另一方面,我们这些拥有人文学科高级学位的操作员则拥有 Brenda 所缺乏的能力。我们有直觉,能说会道,在言语表达方面的细微差别也相对比较敏感。按照公司的标准,花在我们身上的每小时 25 美元雇佣成本也几乎为零。在操作员和 Brenda 的通力合作下,大家都能取得成功:操作员的工资比他们去当兼职教师的工资还高,而 Brenda 则变得更讨人喜欢、更有信服力,并且更有人情味。与此同时,Brenda 的企业客户也非常满意,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并不是用客户服务机器人去取代客服热线,而是使用的由文学博士提供辅助支持的最先进的人工智能。

初体验:工作只不过是一场反应游戏,时间越久越让人感到不安

通常情况下,我们每次轮班时间为 5 个小时,包括 10 分钟休息时间。不过,操作员直接上 10 个小时两个轮班的情况也并不少见。轮班之前,我首先需要登入一个指挥站点,它看起来就像是开启夜间模式下的电子邮件收件箱,界面左边是一行行的名字。当我点击某个名字时,屏幕上就会弹出 Brenda 跟这个意向者之间的沟通记录。

Brenda 可以根据关键词快速扫览每一条新信息,并给这些信息添加分类标签,并决定其回应方式。例如,获取到“狗”这个关键词后,Brenda 就可能会针对这条信息添加一个“宠物友好”标签,同时系统还会根据数据库生成一些与宠物押金等内容相关的常见信息。一旦 Brenda 根据这些内容生成了即将发送给意向者的文本信息,信息旁边就会出现一个三分钟的倒计时。三分钟后,这条信息就会自动发送给意向者。而我的工作就是在这三分钟内审查有关内容,并在计时器结束前做出任何必要的修改。

招聘我的那位 HR 曾向我保证,我突出的语言技能可以胜任这个岗位。但事实上,具体工作只不过是一场反应游戏。当我登入指挥站点后,各种实时信息就会不断涌入并堆积起来。收件箱收到每一条信息时都会发出一声“叮”响,我很快就发现,没办法手动将这个通知响声调成静音。有时候,信息接二连三地涌入,这个通知提示也是不停地响。另外,许多个三分钟倒计时还会同时出现,面对计时器趋近于零的信息,我不得不迅速做出评估,及时对有关信息作出回应。

在房产中介假扮AI客服,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图片来源:Getty/Guardian Design

当我在处理这些信息时,我就像是被卷入了美国租赁市场的漩涡之中。有人在询问加州北部城市萨克拉门托(Sacramento)的住房救济券,有人想了解马里兰州城市巴尔的摩(baltimore)的高层公寓,还有的人在密歇根州城市底特律(Detroit)实地看房后迷了路,一直在公寓楼里走不出去,最后不得不给 Brenda 发信息。

要跟上收件箱的步伐,唯一的办法就是进入高度专注状态,以至于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处于星体投射的边缘。我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甚至连身体有什么反应都感受不到。有时候,我还会觉得头晕目眩,我甚至感觉自己无法喘气。与此同时,还有一位高级操作员时刻都在关注我们的收件箱统计数据,如果没有在指定的时间内回复消息,我们就会在 Slack 频道上被公开羞辱。

日复一日,我都在自己童年的卧室里报到上班。当我投入到信息漩涡之中后,我个人世界的地标也在逐渐消退。我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巨大又兼听的耳朵,不断接收那些找房者的担忧和疑虑信息,这些是我们所有人随时都必须忍受的情况。

“我想要预订一间房。”一位意向者写道,“我现在还在度假。我来自俄罗斯,刚刚和我的美国丈夫离了婚。他已经在跟别人约会,我想回去后立即搬走我的东西。”

针对这条信息,Brenda 的回应是:

我们有一间一房式公寓,租金起价为 1484 美元。您方便在 6 月 11 日星期二下午 1 点来实地看房吗?

然后,计时器开始倒计时。我迅速修改了这条信息:

听到这个消息,我表示非常遗憾!您方便在搬家之前来实地看房吗?如果不能,我将跟我们的经纪人取得联系,看看他们能不能为您安排视频看房。

我们有一房式公寓,也有两房式组屋,租金起价为 1484 美元。

很少有信息会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信息都相当乏味、平凡。即便如此,快速翻阅其他信息也比我在小说研讨会上读到的任何内容都更加有趣。

您好!我是 Lake Ridge 公司的 Brenda。请问您对哪个单元比较感兴趣?

我比较感兴趣的是有角楼的一房式公寓。

我的名字是 Candy。

有的人听到租金后感到十分愤慨,有的人希望再降一点租金,还有的人则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孤独地写着询问信。不知不觉之中,似乎出现了某些既定的模式。我非常感兴趣的是,到底有多少母亲在帮助其读研的成年儿子找房。我还注意到,也有不少人在海上石油钻井平台工作,而进一步思考过后也非常有意思。一个住在离陆地 100 英里(约 161 公里 )的石油工人还能怎样找到淡季的住房?另外,我还比较感兴趣的是人们养的各种宠物。

“我看到你们的公寓允许租客养猫养狗。”一位意向者写道,“那我可以养大肚猪吗?”

“你们知道怎么去小区的牲口棚吗?”另一位意向者问道,“我们在后院养了一些鸭子,搬家后想把它们养在那里。”

“你们可以破例让我养雪雕吗?”一位意向者问道。

“我养了一只维纳犬和一只猫。”另一位意向者提到。

许多将 Brenda 引入日常工作中的房产公司在某种程度上都让我感到不安。他们提供的房源都是位于交通枢纽附近的块状、多色的大型建筑,这些建筑材料基本上是由玻璃和乙烯基壁板建成,其外墙更是像 iPhone 屏幕一样平坦。这些建筑给人一种透明的感觉,它似乎难以让人知道自己身处于哪个城市。

它们似乎在告诉租户,他们不应该关心地区的特殊性或所谓社区的概念,他们甚至不应该渴望有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家,不要去想有手工制作的家具、手工搭建的装修和几代人的回忆。

租户似乎只是一个终身租客,他们的工作场所是其主要的联系地址,而在其有生之年,他们都无法全额购置一套房。不过这也没关系,他们的工作可能会让他们今年在中部内布拉斯加州的城市奥马哈(Omaha),明天则可能在南部德克萨斯州的城市埃尔帕索(EL Paso)。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能找到一个像这样的家,就像互联网一样,走到哪里都不会给人带来明显的差异体验。这也意味着,这个家不是在某个地方,而是在各个地方,或者说是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家。

惊醒:Brenda 假扮人类,而我则要假扮一个假扮成人类的聊天机器人

在我第一次轮班之前,我以为操作员就像是口技演员一样。Brenda 将开启与意向者的对话,当它无法应付的时候,操作员就会介入。但事实上,我很少介入 Brenda 的沟通。大多数情况下,Brenda 的失误都是因为出现了理解错误。它会抓住错误的关键词,从而引出一个不相干的话题,或者它明明知道答案,但却认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这些情况下,我要做的就是调整一下分类,具体只需要点击一两次鼠标,Brenda 就能正常工作了。

还有些情况下,意向者可能会提出一连串问题(比如租金是多少?水电费是多少?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进去?),而 Brenda 会把各种信息整合成一句话,让人听起来很不友好。在这些情况下,我会通过换行和更欢快的肯定回答来缓和其对事实的咄咄逼人的描述。我与其说是在替它说话,不如说是在幕后转动曲柄,把它往这边推,往那边推。我们之间算是小小的合作,我们是一个双头生物,但我们自己都不负责说话,而是将我们之间的信息传递出去。

不过,有时候也会出现必须全面介入的情况。当 Brenda 不理解某条信息并且自己也知道无法理解时,它就会用“人工应变”这个标签来标注这条信息。这个标签是 Brenda 的投降白旗。通过这个标签,它就会让我介入对话,而我则必须开始模仿她的言语和沟通方式。

在培训中,我们还简要学习了如何听起来更像是 Brenda。Brenda 性格开朗,生性随意,但在工作中非常谨慎。即便没有人明确告诉我们,但对外它是一名女性,而且还是白人。她会说“听起来不错!”“很好!”“很遗憾”之类的话,她也总是会把话题拉回到房地产上。

出现离题并通过添加“人工应变”标签寻求人工介入的情况随时都可能发生,但这种情况往往都发生在谈话的最后,特别是意向者已经明确预订了其看房时间之后。一旦确定意向者的看房日程,Brenda 就会向其发送租房要求,通常包括信用评分在 600 分以上,没有重罪记录,没有被驱逐记录,并且月收入为月租的 40 倍。它还会追问道,“这些条件对您来说都可以吗?”从本质上来讲,这个问题其实是对租户的一种预审。

如果意向者觉得没问题,Brenda 就会确认其看房日程。否则,它会立即取消意向者的预约。“祝你找到更合适的房源!”它还会补充说。

Brenda 一定要听到“YES”或“NO”才会继续沟通,但很多时候,意向者的回答并不会这么直接。几乎没有人一个月能赚到 40 倍租金的收入。一位代课老师告诉 Brenda,她无法达到要求的收入,如果能达到这个收入标准,那她的残疾儿子也不会再有资格享受福利了。

收到这条消息后,Brenda 添加了“人工应变”标签寻求人工介入。

还有一个 70 多岁的男人告诉 Brenda,他的妻子十年前因脑部受伤而死亡。妻子的医疗费用让他破产过后,他也被赶出了原来的房子。如今,他仍然很难找到合适的房子。

收到这条消息后,Brenda 又添加了“人工应变”标签寻求人工介入。

另一方面,Brenda 的提问也一次又一次地引出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这对您来说可以吗?

绝对不行。我的未婚夫被控谋杀,我还被驱逐过一次……对不起!

这对您来说可以吗?

好吧,其实我是警察,但我确实因为一些愚蠢的事情而有轻罪记录,但我仍然是警察,这可以吗?

这对您来说可以吗?

我觉得可以。我想透露的是,我参与了一个针对本地区另一栋公寓楼的案件。有一个假的 5000 美元的判决,我正在寻求以肮脏且不适合居住的生活条件为由使之无效。我可以提交近 100 张照片作为证据。我也乐意明天就给你看。这是我唯一的负面租房记录。希望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不是那种喜欢抱怨的人,我其实相当被动。我只是不喜欢有人对我撒谎、被欺骗和被欺负。

另外,我的车也被点着了。

收到这条消息后,Brenda 再次添加了“人工应变”标签寻求人工介入。

遗憾的是,我们这些操作员也和 Brenda 一样,不知道怎样应对这种情况。我们也不知道意向者是否有资格来租住公寓。

我们不是租房经纪人。我们没有住在这些房源附近,也不知道这些网站上的房源照片是怎样的。涉及到具体细节时,我们也说不出太多内容,但事实上,这又是意向者最关心的问题。地毯还是硬木?窗户朝哪个方向?我们并不知道这些信息,Brenda 也是如此。但 Brenda 总是能积极应对,也显得非常有能力。

Brenda 已被设定不允许说“我不知道”。我们也被告知要学会灵活表达。“我们建议您实地看房了解一下,看看它是否符合您的需求?”我们会经常回应说。这种策略通常都很有效,但一段时间后,这就给人一种敷衍的感觉。

电器是新的还是旧的?

我们建议您实地看房了解一下,看看它是否符合您的需求?

这套房子是在一楼吗?我是残疾人,没办法使用楼梯。

我们建议您实地看房了解一下,看看它是否符合您的需求?

面对这些答案,一些意向者也开始怀疑。如果他们开始问自己是否在跟聊天机器人对话时,我们不允许说是。此外,我们也不允许说自己不是聊天机器人,因为这正是聊天机器人会说的内容。相反,当有意向者质疑 Brenda 时,我们必须回应说,“我是人工客服。”

“我是人工客服!”29 岁的我坚持这样说。当时,我正坐在童年的卧室里,身边都是高中时获得的各种纪念品。我的母亲执意要在我工作期间给我送饭,而靠近 Brenda 的一些事情也改变了她的举止。她会端着盘子蹑手蹑脚地走进我的房间,小声地告诉我今天吃什么,但我在各种信息的狂轰滥炸中根本听不到她说的话。“他们不会听到你说的话。”我会对母亲说。“哦!”她回应道,随后就采取弯腰的姿势。“他们也看不到你。”我又说。然后,她就把餐盘放在了地上,碎步疾走了出去。

工作期间,我没办法吃东西。我只有在 10 分钟的休息时间里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子。“这对您来说可以吗?”我写道。我会把笔记本电脑带到卫生间,在马桶上回复信息。“我们建议您实地看房了解一下,看看它是否符合您的需求?”我写道。

时间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扭曲。每一秒钟都非常重要。当我看着时钟的时候,我感觉非常困惑。时间也让我最终停留在了现在。另一方面,时间又像是组织一样薄。我早上开始轮班工作,一瞬之间,我就发现轮班已经结束,自己坐在一个影子越来越长的房间里,仿佛中间的时间都被剪刀剪掉了一样。所有的日子没有按顺序排列,而是乱序地聚在了一个水坑里。“我是一名场外租赁专员!”我写道,“我们建议您实地看房了解一下,看看它是否符合您的需求?”

“你们可以培训并在房源现场安排一位新的租赁专员吗?”一位意向者写道,“我觉得这对我们彼此都是一个好机会。”

深刻体会:铁打的 Brenda,流水的操作员

在新泽西的家里工作了几周后,我开始变得焦躁不安。Brenda 让我变得脾气暴躁、反应迟钝,我感觉自己的大脑神经也在出现一些可憎的变化。当我在房子里随意走动时,我会发现自己处于一种防御模式,不断扫视身边环境。我还惊恐地注意到,Brenda 的词汇也在对我产生影响。“很高兴能帮到您!”我听到自己这么说,“这对您来说可以吗?”

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于是,为了逃避这种现实,我决定搬家。那年早些时候,我的祖母刚过世,她把在缅因州的农舍留给了我父母处理。于是,我跟父母提了一个建议。我可以在夏天搬到缅因州,帮助整理;作为交换,我可以获得几个月的免费住宿。

六月的一个早晨,我开车前往了缅因州,在夜幕降临之时到达了农舍。经历一天的长途跋涉后,农舍周边静谧的树林简直让人感到诧异。夜空晴朗而漆黑,没有一丝受污染的痕迹,车道上一片漆黑,除了门廊灯照亮的一个小圆圈之外,我什么也看不见。

我仍然和 Brenda 轮流值班。我发现,我更喜欢上夜班,于是我申请以后专门只上夜班。晚上,租赁办公室都关闭了,没有人会在房源周边迷路,也不会有人在路上给 Brenda 发信息。相反,大多数人都可能会在睡前浏览房源信息,他们发过来的信息质量也完全不同。他们的表现可能更奇怪、更悲伤,可能会更能与人建立更亲密的关系。很多时候,Brenda 都需要通过“人工应变”标签来寻求我们的介入。起初,我并不是很在意。 毕竟,能从日常相对乏味的同类型文本中脱离出来,也是一种不错的体验。

“嘿,Brenda。”一位意向者写道,“很抱歉没有及时答复你。你真是太好了,如此愿意帮助我,我很抱歉没有答复你,把你晾在一边。最近一直想搬家,却迟迟没有行动起来。我可能觉得一个人搬家太糟糕了,没有人跟我一起分享这个过程。”

“我们有一房式公寓,也有两房式组屋,租金起价为 1484 美元。”Brenda 回复道,“您方便在搬家之前来实地看房吗?”

每天晚上,我都感觉像是一场通灵。我在谷仓里找到了一张旧的皮革躺椅,于是就准备在那里办公。谷仓里非常凉爽,比起闷热的房子,这个地方让我更加舒适。晚上,我还能听到墙外松鼠活动和树上猫头鹰的声音。

你好,我叫 Charmaine Banks。我不是来找房的,我是想找我的生父,他的名字叫 Ernest Lockhart Shaw。他可能住在你们的某栋公寓里,具体房号可能是 1421。你可以帮帮我吗?

另外又有一个意向者突然发来一条消息,“你是谁?”他问道。

我叫 Brenda。我是 Kenosha 公司的一名租赁专员。我现在正在接听电话。请问您对哪个单元比较感兴趣呢?

你现在方便见面吗?

我们可以在我的海滨别墅见面。

我对你很感兴趣,Brenda。我已经结婚了,所以我们必须谨慎行事。

几天来,我回复了数百人的信息,期间几乎没有说任何话。到了晚上,发送给 Brenda 的消息就像潮水一样起伏不定。我坐在那里,有时候会经历一段时间的沉默,时不时地又会收到意向者发来的信息。于是,指挥站点界面就会亮起,我也必须忍受,在恍惚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复着几乎相同的内容。

在房产中介假扮AI客服,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图片来源:Getty/Guardian Design

一次又一次地,Brenda 的言语让我几乎神志不清。开发者把它自始至终的一致性作为一个亮点来吹捧。他们声称,Brenda 对每个人都能说相同的话,这意味着它不可能有偏见。然而,Brenda 却非常善于排斥某些群体,比如没有智能手机或可靠网络的人,不习惯发信息沟通的人,不会读写英语的人,以及在实地看房之前需要弄清楚是否能进去看房的人。对于这些人,Brenda 擅长于使用礼貌但猛烈的言语进行回应。它不是一个礼宾员,而是一个门卫,它的亲切感和闪光点之下还暗藏着阴险的一面。

另外,它还是一个有利用价值的“接盘侠”,许多房东都学会用它来躲避租户。有些地产公司不会额外提供与房屋管理方联系的电话号码,甚至连住在里面的租客都无法获取这些号码。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 Brenda 总是收到租户发来的黑霉和天花板塌陷等照片,他们也不知道还能找谁求助。这个时候,Brenda 只会通过“人工应变”标签寻求人工介入,但对于这种情况,我也帮不上忙。“我这边是场外租赁专员。”我写道,“我建议您联系专业维修人员。”

“但我只有你们这个电话。”租客回复道。有一次,一位轮班主管告诉我,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学会 Brenda 的聊天机器人回应方式。比如,稍微延迟一点回复时间就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如果租客还是不依不饶,就可以开始循环重复自己说的话。

最后,我达到了相对熟练的应对水平,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清空收件箱的所有信息。这项工作不再感觉是一项语言工作,我不是在逐字逐字地阅读信息,而是把每条信息看作是一种统一的编码。我的眼睛会捕捉到关键词语,比如宠物、租金、水电等等,而我的手则会像音乐中的音符一样敲击键盘。我不再担心 Brenda 的语气,只要信息内容没有问题,我就会确认并发送出去。我意识到,如果 Brenda 的语气稍显怪异和粗鲁的时候,人们就不太可能跟它掏心窝地交流,这意味着 Brenda 就不会经常通过“人工应变”寻求人工介入,自然就能减轻我的工作量。

几个月下来,冒充 Brenda 让我耗尽了情感资源。对于这些漫无边际、不受任何约束的信息,以及人机合作模式下的种种状况,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我只想迷迷糊糊地度过我的轮班时间。事实上,我还发现,我并不是在训练 Brenda 像人一样思考,相反,我感觉是 Brenda 在训练我像机器人一样思考,这也许就是一直以来的重点。

如释重负: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又那么地不切实际

每年,缅因州总是一夜入秋。八月的最后几天通常都很热,到处都是嗡嗡的昆虫和沙沙的干草声。没过几天,有一天早上起来,我就会发现院子里一片淡烟薄雾、凄迷朦胧的景象。整个夏天,我都在找纽约出版行业的工作,但并没有什么回信,所以我把搜索范围扩大到了费城,然后是波士顿和华盛顿。就在感恩节前,我收到了第一份工作邀约,是在波士顿的一所大学从事行政工作。我接受了这份工作,随后就开始找房。

波士顿租房市场并不景气。很多方面都超出了我的预算,甚至连合租公寓都是如此。这还是一个次要问题,更重要的是我发出去的咨询房源有关邮件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由于无处可住,再加上开学临近,我只好通过 Airbnb 预订了一个月的住宿,希望能在农历新年前找到住的地方。

圣诞节刚过,我就来到了波士顿。当我走过一排破旧的复式楼时,手里拖着的万向轮行李箱在冰冷的空气中嘎嘎作响,这些复式楼仍然装饰着假日的灯光和充气圣诞老人。我走到街区尽头的一栋黑暗、狭窄的房子前,在灌木丛中找到了房门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当我爬上楼梯走向我的卧室时,我听到头顶上一阵嗡嗡声。我抬头一看,看到一个装在支架上的摄像头,随着我的移动而转动。我解开卧室门上的挂锁,走了进去。整个房间并不大,除去床之外没有剩下多少空间。房间内没有衣橱,但房间直通一个户外露台,房主通过 Airbnb 信息说,我可以用来作为储藏室。阳台上堆满了各种玩具和旧家具,一边还有可以通过滚动手柄操控的升降衣架。我打开了行李箱,把衣服挂了起来。第二天早上,我穿上夜间冻硬的衣服,走了两英里才到达办公室。

白天,我在大学上班。晚上,我还是在跟 Brenda 一起合作。后来,我终于找到了房子,一个没有窗户的地下室单间,每月租金 1650 每月, 租约二月起生效。这间房闻起来一股霉味,房东把一根旧电线杆改造成了承重柱,我想我可以用圣诞灯饰来装饰它。现在有了全职收入,我也不需要再为 Brenda 工作了,所以我递交了辞职申请。我的最后一次轮班是 1 月 31 日。

最后一次轮班的时间过得特别慢。期间,我跟一个最近从上海探亲回来的朋友发信息打发时间。“你听说这种新病毒了吗?”对方问。我不知道。朋友还跟我分享了其母亲通过 WhatsApp 发给他的一些小视频。

结束轮班后,我甚至不需要手动登出系统。系统直接把我踢了出去,我的权限也立即被限制了。九个月来一直围绕我转的喋喋不休的漩涡,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领域,我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了,这对大多数人也是如此。

又是一个新年。我上床睡觉时感觉到处都空荡荡的,连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这种情况很久之前只会在我闭上眼睛后才会出现。如今,这一切让人感觉无比新鲜、毫无约束,但同时又有点那么地不切实际。

译者: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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